来源：封面新闻

封面新闻记者 张奕丹

2003年1月3日，山西省运城市临猗县，时年22岁的小学老师路某丽失踪。路家亲朋来回寻找、张贴寻人启事，都没能发现她的下落。

半年后，在距离路某丽任教的王见小学约七八公里的运城市盐湖区北南村，一具遗体在井中被发现。路家父亲辨认后，确认为其女儿。

数日后，路某丽的丈夫王某被警方拘传，经审讯，王某供述了杀妻抛尸的经过。但据判决书记载，2004年，运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被告王某当庭翻供，其辩护人提出证据不足、指控罪名不成立的多点理由，其中包括作案刀具未找到、尸检结果与证言不吻合、被告在指认现场时曾两次走错等。运城中院认为，本案缺乏充分必要的证据，形不成完整的证据链条，判决王某无罪。

图为遇害的路某丽 （封面新闻记者 张奕丹 摄）

过去二十年里，路家人一直在为案件奔走。被害人的母亲刘淑（化名）告诉记者，该案有新进展，近日路某丽的丈夫王某再次被警方带走调查。5月27日，临猗县公安局工作人员表示，此案目前正在侦办中，暂不接受对外采访。

一

21年前女教师被害

案发前，路某丽在临猗县楚侯乡的王见小学教书。

多年过去，王见小学已不复存在，如今学校的旧址上已是一家幼儿园。路家一位亲属指着一处蓝色的墙壁介绍，过去小学的几间屋子都是教室带着宿舍的布局，如今大部分都已拆除，路某丽的宿舍就在这里。

路某丽的母亲介绍，女儿生于1981年，毕业后到邻村的小学教书，平时住在学校宿舍，有时周末会回家。出事前约3天，女儿曾回到位于楚侯乡张嵩村的家中取棉大衣，在家坐了一会儿，那成了她和女儿的最后一面。

2003年1月3日，路家接到了女儿失踪的噩耗。刘淑表示，女儿过农历生日，那天刚好是腊月初一，她本打算让儿子带几个鸡蛋给女儿。早上8点多，学校校长打来电话，“说女儿不见了”。随后她的丈夫先赶去学校。

刘淑称，出事前一晚刚下过雪，丈夫在宿舍看到女儿的外套鞋子都在，便觉得情况不对劲，立刻让校长报了警。

王见小学校长李某的报案材料显示，1月3日早上，教师何某艳告诉他，路某丽不在学校，他问何某艳是如何得知的。何某艳回答，路某丽的丈夫王某称，昨晚打麻将回来，（路某丽）就不在房。

之后的半年里，路家亲属们发动了几十人在方圆百十里四处寻找，但都毫无音讯，“寻人启事不知道贴了多少”。路某丽的弟弟那年19岁，也天天一起找人，“脚都冻破了”。提起当年的事，刘淑便忍不住流泪。

2003年6月19日，在运城市盐湖区姚孟办事处北南村，一位李姓村民在井中发现了一具女性遗体。据判决书记载，井深约25米，半径为1米，井口上盖一块水泥板，北边是一井房。在路家亲属的带领下，记者看到这座已废弃的水井就在路边，不远处还有农田。

路某丽生前曾做过烤瓷牙，路家父亲辨别后，根据身高、头发和嘴里的牙齿，确认尸体就是女儿。但当时警方未做DNA鉴定。

当年的尸检报告显示，路某丽头部符合钝器致伤，腹部及大腿系锐器所致，尸体高度腐烂，头部、腹部、双下肢有裂创，死因无法确定。

二

其丈夫再被带走调查

判决书等资料显示，当年井中遗体被发现后，路某丽的丈夫王某曾被警方锁定为该案的嫌疑人。检察机关以故意杀人罪对王某提起公诉，但运城市中级人民院法院审理后认为证据不足，判决王某无罪。

5月25日，刘淑告诉封面新闻记者，他们了解到，数天前路某丽的丈夫王某再次被警方带走调查。一名村民也确认了该消息，他表示，数天前他吃过中饭回村，正好看到王某被警察带走。

据路母刘淑介绍，当年女儿是经人介绍，认识了同村的王某。两人在2002年结婚，不到一年，路某丽便出了事。判决书显示，有学校教师称，王某和路某丽平时会吵架、关系不太好。

刘淑表示，她和王某没有打过太多交道，女儿回家次数少，没提过吵架，她也没有察觉到异样。女儿离世后，她才听别人说了这些情况。王某成为嫌疑人后，她把王某从与家人的合影上剪下，两家从亲家成了“仇家”，不再来往。

由王某的邻居介绍，王家共三个孩子，王某排第二，已经重新成家，近几年王某在村里生活、种庄稼。平时在村里和王某碰了面，他们会相互打招呼，但他与王某并不熟悉。

据路家亲属讲述，当年路某丽失踪后，其父亲赶到学校后曾碰见王某。当时王某说，怀疑妻子是去了别的老师房间休息。之后的半年里，王某和亲属也曾寻找路某丽。

原王见小学所在地（封面新闻记者 张奕丹 摄）

《运城日报·晚报版》当年的报道称，路某丽失踪后，警方把王某确定为重点怀疑对象。2003年6月27日，专案组依法将王某拘传。经审讯，王某交代了其杀妻抛尸的犯罪事实。

另据判决书记载，2003年6月28日，王某因涉嫌故意杀人被临猗县公安局刑事拘留，并于同年7月11日被逮捕。

2004年9月，经过两次补充侦查后，运城市人民检察院第三次将起诉书移送至运城中院，提起对王某的诉讼。运城市人民检察院指控，2003年1月3日凌晨3时许，被告人王某外出打麻将太晚，因其妻抱怨而发生争吵，被告打了路某丽二下，并用被子捂住路的头，用右手掐住其脖子致其不动后，用被子将其裹好到校门外一破房内，又返回房内推出摩托车并携带水果刀一把，在破房内用砖在其头部砸了两下，又用水果刀在其腹、大腿部戳划数下。随后，王某将尸体用被子裹好捆在摩托车后座上，骑至盐湖区北南村田间一井前，掀开井盖，将路某丽的衣服脱光，抛尸井内。王某后又包好被子、衣服，骑摩托车行至董夹路口一空地，将被子、衣服浇上汽油焚烧掉，并扔掉水果刀，返回学校住处，用房内菜刀割断灯绳，伪造现场，又将摩托车钥匙扔到学校西墙外。

但在庭审时，王某否认了上述指控，他当庭翻供称未作案，且遭到逼供诱供。

三

法院曾判决无罪

据判决书记载，庭审中，王某的辩护人认为，检方指控王某犯故意杀人罪的证据不足，指控的罪名不成立，并提出多点理由。

其辩护人提到，因尸体已高度腐败，应通过DNA或颅相重合技术鉴定无名尸体系路某丽；李某某证明打捞时用铁钩钩上好似烂肉的东西，但尸检报告未显示出来；被告人曾供述用手掐死路某丽，但尸检报告对舌骨、喉骨、肺部均无这方面的检验记载。

针对指认现场的经过，律师也提出：抛尸井的位置王某已事先大概知道，指认尸体时曾两次走错，不能印证就是被告人所指找到的。

王某曾供述使用水果刀作案，驾驶摩托车抛尸后，焚烧衣物和被子，最后抛弃摩托车钥匙的经过。

但据一审判决书记载，杀人用的刀子未能找到，也无人证明被告人是否有过此样式的刀具，摩托车钥匙扔在地里未找到。法院认为，焚烧衣服和被子的情节也未得到印证。

“本案缺乏充分必要的证据，形不成完整的证据链条，指控王某犯故意杀人罪的罪名不能成立，辩护人认为不构成犯罪之理由予以采纳。”运城中院作出无罪判决。

一审宣判后，运城市人民检察院提出抗诉。据《人民法院报》2005年7月报道，山西省人民检察院审查后认为运城市人民检察院抗诉不当，撤回抗诉，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裁定准许撤回抗诉。

记者注意到，2019年王某曾在家中接受津云新闻采访。当时，他否认自己杀人，并表示案发当晚他和学校的几位老师打牌到凌晨一两点钟，回到宿舍时，妻子并未在屋。他猜测路某可能去朋友或女老师宿舍睡觉了。报道中，王某还称当年辨认抛尸水井时，是民警开车将他拉到了水井边，直接让他指认，并由自己带路。对于当年的案件，他表示，王、路两家因案件成了仇家，他希望找到真凶后，能缓解两家的矛盾。

5月25日，王某的一名亲属表示，他们不愿被打扰，且王某父母身体不好，不接受采访。

四

20载追寻

在路家的小院里，当年路某丽的房间还在原来的地方。屋里还保留着一些路某丽生前的物件：电灯已打不开，周围悬挂着一圈蓝色的风铃；门口的小桌上，还摆着路某丽的婚纱照。

刘淑也留着一条当年女儿曾在宿舍使用的褥子，她想着也许以后“破案还能用到”，便保存了下来。

多年前王某获无罪的判决书 （受访者提供）

刘淑说，他们对判决不满意，过去二十年里，家人一直在为案子奔波、提交反映情况的材料，“春天夏天种地，秋冬就拿着钱去跑”。以前主要是她的丈夫负责此事，近些年丈夫逐渐跑不动了，便让儿子接过手。

2020年，路家父亲曾公开表示，要拿出10万元养老钱悬赏征集线索。刘淑称，其中部分还是亲戚凑的钱。

据家属介绍，后来警方又成立了专案组。2020年，警方曾重新开棺验尸，进行DNA鉴定。目前他们只知道王某被带走，还不清楚具体的侦办情况。

刘淑说，得知消息后，她感到“轻松”了一点。他们给警方送了锦旗表示感谢。她也去给女儿上了坟，把消息告诉了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