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李佳楠 实习记者/黎桃菲 陈静仪 刁乐瑶
编辑/刘汨
火势一直蔓延到居民楼高层
2月23日凌晨，南京一栋34层的居民楼中，火势自楼下的架空层而起，一路蔓延至顶层，人们被烟气、呼救声惊醒，赤着脚、穿着睡衣开始逃生。至明火被扑灭，火灾造成15人遇难，44人就医治疗，其中1人危重，1人重症。经初步分析，此次火灾由地面架空层停放的电动自行车引发。
在此次火灾发生的明尚西苑小区，电动车停放隐患早已被小区居民多次举报，被媒体两次曝光。在小区禁止电动车上楼后，一两百辆电动车集中停放在架空层的做法，是近几年来居民们一直担忧的问题。
除了电动车的隐患，中国消防协会科普委委员许传升告诉深一度，此次起火小区的采光井设计，可能导致了“烟囱效应”的出现，“烟和火都被抽上来”，使火势发生蔓延。
架空层被烧毁的电动自行车
“双层玻璃都被烧碎了”
地面、屋顶漆黑一片，电动车被烧得仅剩骨架，歪歪扭扭地堆在一起，这是南京市雨花台区明尚西苑小区火灾后架空层内的情景。
火灾发生在2月23日凌晨4点多，家住6栋2单元18楼的赵国一家还在睡梦中。父亲睡觉时习惯窗户留有缝隙，最先闻到烟味，“像电路失火一样的焦糊味”，找不到火源才敲开赵国的房门。
父子二人从窗户看到，火已经烧到邻居家，于是急忙敲开隔壁房门，让他们赶紧逃生。赵国父子留下来尝试灭火，先是用盆，后来又用楼道里的消防栓。邻居家的一间卧室里，地板、木柜都烧着了，柜子烧得通红倒在地上，火苗蹿得老高。“当时温度很高，双层玻璃都被烧碎，窗框也烧得变形。”
当赵国跑下楼时，楼层过道的烟很大，因为防火门关闭，楼梯里的烟小一些。逃生过程中，他看到有人赤着脚，有的裹着毛毯跑出来，年轻人照顾着老人或是抱着小孩。
一位租住在30层的夫妻是被楼下“着火了”的喊声吵醒的，把房间里的枕套拆下打湿，捂住口鼻，憋着气跑出门，借着手机的光亮下楼。妻子说，自己已怀孕8个月，丈夫还帮着一位老人抱着孙子逃生，“下楼的速度很快，完全是求生的本能。”
跑到一楼后，赵国才发现火灾源头是停放着大片电动车的架空层，按照往常情况估计，这里至少停着有一二百辆电动车。另一位居民逃生后，也看到架空层的火势最大，电瓶车电池接连爆炸，在不断爆响中火势一路顺着天井烧到了顶层。
据深一度了解，起火的6号楼共有34层，3个单元，共计544户，一层的架空层连通着所有单元，除了中间有小区的入户门、电梯间，其余部分都由立柱支撑。居民们共享着架空层的电动车自助充电站和楼附近的一片停车位。有居民提到，因为电动车数量过多，在楼外空地停满之后，许多人倾向于在架空层内找个地方停放。横七竖八停的电动车中，只留下一条能过人的小道。
2月23日，明尚西苑经历了一个惊恐的凌晨。有居民看到，楼上有人打着手电筒求救，“喊着（自己在）20楼、30楼”。下雪的冬夜，有居民赤着脚、穿着睡衣跑下楼，冻得发抖，很多人躲到附近的早餐店取暖。
大火烧了一个多小时。据央视新闻报道，早晨6时许，明火被扑灭。事发楼栋被封锁后，当日下午受灾居民被安排入住到附近酒店。
24日凌晨，南京市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火灾事故有关情况。截至23日24时，事故共造成15人遇难，44人在院治疗，其中1人危重，1人重症，42人伤情较轻。
江苏省消防救援总队高级工程师周广连在接受央视采访时介绍，经初步分析，火灾为6栋建筑地面架空层停放电动自行车处起火引发，一层起火后，架空层直接连通了建筑内部的天井，形成烟囱效应，向上快速蔓延。
物业引导居民将电动车停到架空层
早被曝光的电动车停放问题
明尚西苑小区电动车停放的安全隐患早已存在。2020年，就有小区居民在社交平台反映，自己所在的2栋，架空层电动车的充电位置不够，单元门里停着很多电动车，甚至有居民将电动车运上楼充电，“天热车多，有失火隐患”，他曾多次向街道、物业反映。
2020年8月，现代快报记者探访时发现，在明尚西苑小区2栋单元楼的门厅内，停放着六辆电动车和一辆自行车，占据了门厅近一半的面积，更多的电动车则停在单元楼门口，小区一楼的架空层内也停放着一些电动车。
对电动车乱停的问题，明尚西苑所属的物业公司南京新鸿运物业管理有限公司的一位工作人员在接受采访时曾表示，小区基本每栋楼都有架空层，用于专门停放电动车，社区和街道也在安装更多的充电设备。对于电动车乱停乱放，物业目前主要靠引导和搬离，“这个问题（电动车乱停乱放）不是一天两天了，很头疼。”
雨花台区西善桥街道明义社区时任副主任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电动车乱停乱放是普遍存在的难题，目前社区一方面积极宣传引导和防范，加强巡查力度，开展飞线专项整治，将督促物业公司增设更多的充电桩，鼓励居民去自助集中式充电站停车充电。
一年多之后，当明尚西苑再被当地媒体曝光时，安全隐患开始指向停放电动车的架空层。
据南京广电《法治现场》2022年4月报道，有明尚西苑居民反映，在2019年的一次火灾后，社区禁止将电动车停放在楼道，架空层停放的电动车开始越来越多，晚上8点后，停放的电动车总会超过180辆。但架空层里只配备了几支灭火器，没有消防栓和报警器。
物业工作人员当时回应，原先架空层的设计并非用于停放电动车，所以没有烟感、喷淋设施，目前架空层改变了用途，他们已请专业人士查看，能否增设消防设施。
一位消防企业工作人员受访称，根据物业要求，他们准备在架空层的显眼位置加装灭火器，架空区空气流通，不适合安装烟感报警器，可以增加高温喷淋灭火装置，但物业工作人员也表示，“装，肯定好，但是有一定成本......”
该小区所属社区工作人员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电动车集中于架空层充电确实危险，他们将等上级部门出台文件后进行整顿，届时会出台妥善的解决方案，“以后主要还是靠小区物业来管理，我们会对其进行监督。”
多年的曝光并没能根治明尚西苑的电动车停放问题。有居民告诉深一度，架空层内的自助充电站始终无法完全满足需求，一排六个充电口之间经常挤着停放十多辆车。有低楼层的居民直接从家里拉下一根电线，给电动车充电。
起火居民楼的采光井设计
存在隐患的架空层和采光井
居民楼架空层能否停放电动车？2023年，在人民网“领导留言板”上，曾有群众留言询问这个问题。当时，国家消防救援局回应称，架空层是指采用结构支撑且无外围护墙体的开敞空间层。高层民用建筑的架空层内如果设有公共门厅、疏散走道、楼梯间或安全出口，根据《高层民用建筑消防安全管理规定》，同样不得停放电动自行车或为电动自行车充电，避免引发电动自行车火灾，影响建筑人员疏散安全。
中国消防协会科普委委员许传升认为，需要从火灾能否蔓延和民生两个角度综合考虑，架空层如果用于停放电动车和充电，需要配备喷淋等消防设施以及用于逃生的通道，并将停车的位置和公共门厅、疏散走道、楼梯间或安全出口进行分隔。
此次火灾中，地面架空区起火后，蔓延到了顶层。不少居民提到，火势是从一楼通过天井一直往上烧。居民口中的天井被专业人士称作采光井，许传升认为，小区采光井的设计存在消防隐患，易使火灾蔓延。
他告诉深一度，建筑防火的基本准则是，户与户之间、层与层之间都有墙分隔，一般会把火灾控制在小范围内。但采光井易在起火后引起“烟囱效应”，“烟和火都被抽上来”，上面的温度会很高，将采光井临近房间的玻璃烤破后，烟气进入房间，如果温度再高一点，会让屋里东西都烧起来，使火灾出现蔓延。
许传升在2023年就关注到类似问题，那是一起发生在南京江宁区大里聚福城小区的火灾，当时的消防通报称，经初步勘查，燃烧物质为空调外机及天井内堆放的杂物。“都是从底下烧到顶上，又烧到多户”，该小区居民楼同样建有采光井，可见采光井的设计在当地并不少见。
按照《住房设计规范》，住宅建筑上下相邻套房开口部位间应设置高度不低于0.8米的窗槛或设置耐火极限不低于1小时的不燃性实体挑檐，其出挑宽度不应小于0.5米，长度不应小于开口宽度。
从明尚西苑发生火灾后的采光井照片可以看出，居民窗户旁都有水泥挑檐，有的挑檐用于安装空调外机，也有的挑檐上放有纸盒、编织袋等。一位居民告诉深一度，因为窗户开在天井处，“一些人将纸盒、塑料泡沫放在自家窗户的防盗网上”。
对于采光井加剧火情，另一位建筑专家也认为，采光井在消防设计中存在不合理之处，“蹿烟蹿火、不卫生、不安全”。
该位专家表示，因为用地紧张，为了增加建筑面积，少数房地产项目才会采用内天井的设计。实践中，一些城市的建筑设计师已经很少采用相关设计，也很难通过审批。国家发布的《住房设计规范》并没有明令禁止设置采光内天井，但现在的规范对防火分隔、间距等防火构造要求越来越明确，内天井的设计很难达到要求。
火灾发生后小区内仍有电动车停在架空层
需要更多法律支持的电动车管理
近年来，由电动车引发的火灾频发，已经成为小区安全隐患的顽疾。
说起电动车管理的难处，一社区工作人员告诉深一度，为了骑行方便，居民将电动车停在家门口、堵塞安全出口的现象长期存在。他们无论如何宣传电动车电池不入户，居民仍然抱着侥幸，“每天挨家挨户检查并不现实，还是要靠居民自觉”。他们也希望加大对违规居民、物业的处罚力度，来解决管理难题。
许传升曾在一线消防队伍中服役27年，他的经验中，市场上大部分正规电动车电池并不易起火，大部分时候，引发火灾的都是碰撞、改装、使用时间久的锂电池，以及山寨厂家制造的锂电池。
在他看来，当下小区电动车不能入室，更像是一个消防建议，缺少法律支持。参与管理的街道、社区、物业没有执法权，业主不一定配合。受人力、资金等限制，社区、物业会贴公告宣传，定期组织检查，但很难长期投入精力。
深一度检索发现，一些地方已经在加强对电动车的消防安全监管。2023年11月1日，新修订的《深圳经济特区消防条例》实施，明确了对违规停放和充电的处罚标准：个人500元至1000元、单位1000元至5000元。
《北京市单位消防安全主体责任规定》已于2023年9月1日施行，从严规定了电动自行车禁止入楼的要求，如果社会单位未采取措施制止在建筑物内违规停放电动自行车或为电动自行车充电行为，由消防救援机构责令限期改正；逾期未改正的，处1000元以上1万元以下罚款。
对于解决电动车乱停乱放问题，南京市物业专家库成员王兴宏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电动车乱停乱放是全国范围内普遍存在的问题，“这需要社区或街道牵头，业委会或业主代表和物业一起来商量解决方案，有了方案后各方要相互配合，通力协作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赵国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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